2016年12月16日 星期五

蘇格蘭燻鮭魚

我曾經非常喜歡一個人....

最後不順利嗎?

嗯...

因為對方不喜歡你?

那倒也不是,其實當時是有機會的。

怎麼說?

我可以感覺到對方也我也有幾分意思啊。

那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不就好了嗎?為什麼不在一起?

你有沒有吃過蘇格蘭的燻鮭魚?

燻鮭魚?

對啊,就是燻鮭魚,在飯店的buffet都有在的燻鮭魚,會放在冷盤區,加上酸豆一起吃很好吃喔。

大概有吧....怎麼樣?

那東西在台灣不太好買,就算有得買也很貴。我年輕的時候住過國外一陣子,那個時候隨處就可以在超市買到燻鮭魚,價錢稱不上廉價,但比台灣的價錢便宜兩三倍,所以我時常買來吃。

嗯。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家規模較小、只專門賣酒賣少許食材的店,看到了一個真空包裝的蘇格蘭燻鮭魚。它的價錢比一般的燻鮭魚貴了兩三倍,但透過透明的真空包裝,那魚肉的花紋看起來如此漂亮,我考慮了一下子,抱著嚐鮮了心態買下了。想說偶而為之嘛。

結果呢?

結果,好吃得不得了!簡直不是一般超市買的燻鮭魚可以比的,那魚肉柔軟又新鮮,像是在吃最新鮮的生魚片一樣的過癮。

...

然後我就再也無法回去吃一般超市的燻鮭魚了。

嗯...你的意思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吧?

類似吧,只是我覺得蘇格蘭鮭魚最能說明我當時的心情。那個燻鮭魚的價錢不是當時的我能時常買來的,儘管如此還是偶而咬牙買了,但有一天,面對我的詢問,店主居然帶著些許歉意笑瞇瞇的說:那個啊,以後不會再進了。

然後後來就沒再吃燻鮭魚了?

差不多吧。已經吃過那麼好吃的燻鮭魚了,再去吃一般的燻鮭魚只會覺得生氣。不過偶而還是會吃吃酸豆,遙想一下當年燻鮭魚的美好滋味。

所以如果真的擁有了那個真的很喜歡的對象,會對未來帶來困擾嗎?

如果擁有了之後,又再失去的話,那的確是會滿麻煩的。

這樣好像不太勇敢,還沒開始就害怕失去。

最喜歡的東西,反而讓人害怕真的擁有啊。一旦擁有了,也表示你將失去所有的可能性,今後只能如履薄冰的維持,而最大的可能是摔落山谷,連回音都聽不到。當你反覆從各種角度思考著同樣的事情,一開始是因為慎重,後來反而變得無助,最後連自己的心意都變得模糊了。

我還是覺得,你不夠勇敢喔。

大概吧。我的勇氣只足夠承擔再也不吃燻鮭魚的程度。


2016年12月2日 星期五

意義

當我在頭痛欲裂的午夜時分,想著人生的意義是什麼的時候,樹是怎麼想它的生命意義的?在丘陵上奔跑的鹿呢?牠又是怎麼思考牠的生命?

如果美麗的鹿也懂自由意志的話,牠可以選擇的部分也只有做一隻驍勇善戰的鹿、或一隻溫馴的鹿;做一隻愛覓食的鹿或一隻可以忍受挨餓的鹿;做一隻喜歡探險的鹿、或一隻固守領土的鹿;做一隻珍惜生命道最後一刻的鹿、或是一支甘願投向死亡的鹿。其實這些都是很有限的選擇,牠不可能選擇要做工程師還是要當空姐,也不可能決定自己的休閒是讀書或是看電影,牠沒有辦法改變棲息地萎縮的命運,牠可能也不懂什麼是生活品質。鹿的ㄧ生其實就在一個狹小的範圍裡可以被定義,牠不可能做出超出身為鹿可以做的事情。

人也一樣。

也許人生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偉大,人生的意義最後也變成沒有止盡的追尋。因為我終究只是一個人而已,餓了想吃東西、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想要有來自家庭、朋友、感情的關愛、想要有安全感、喜歡完成事情的成就感、喜歡被稱讚做得好。也許跟鹿相比,我有更多的自由選擇我想做的事情,但是它終究還是在一個有限的範圍裡。在那個範圍之外的事情,我不僅做不到、也無法想像。

長久以來,我似乎不滿足於這個有限的範圍,我總是有難以名狀的的焦慮跟不安,我害怕自己不夠好、害怕自己達不到一個我自己都說不出來是什麼的境地。已經知道的,我不想要;不知道的,又因為無法想像而手足無措。我始終無法逃脫那個有限的範圍,其實就算我能夠逃脫了,我也脫離的我身為人的本質。

我想重新學習做一個人就好,只要做一個人該做的事情就好,就像其他人一樣用逛街、看電影消磨空閒也好,買房子、結婚生子也好,一切都按照規矩來都好。如果所有的程式已經寫在基因裡,我能做的就只有執行。也許結束的那天我能看到其中的意義,也或許那意義並不是基於個人、而是整體的意義。當然更有可能的是,在遠方的盡頭,其實什麼都沒有。


警告信

她一如往常地在早晨打開自己的email信箱,然後就看到了那封警告信。

我是Y,T的老婆。

開頭是這麼的直接了當。大概也是從這一刻開始,她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血壓開始上升。

信件的主旨其實就是:我知道你們一直有在聯絡、你們的信我都看過了、還有不要再聯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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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信之後,她發現自己的呼吸聲變得明顯而急促。直到同事叫她過去看廠商的樣品,她才匆匆回過神來,想到十分鐘後在別層樓還有個會要開。

她急急忙忙走進電梯,瞥見自己蹙著眉的樣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也隨之鬆開了眉眼之間的線條。她覺得很不舒服,她有一種被指責自己做了一件自己明明沒有做的事情的不平。

今天的會議步調進行得很慢,她估計大概要過一個小時後才會進行到她的部分,於是她機械性的將筆記型電腦開機,然後又再回想起那封信的字句。

她記得那封信裡面,對方強調:我知道你們一直有再聯絡。似乎還提到有看過他們的通信。

她忍不住輕蔑地笑了一聲,當然那輕的沒有人察覺。老實說,她不太記得上次是什麼時候聯絡了。她跟T是在大學的時候認識的,那已經是─她不禁動用手指計算─八年前的事情了。T是鐵道社大一屆的學長,他們在一次平溪的活動有了交集,後來在網路上比較密切的聊天、約出來看電影(是當時喧騰一時海角七號),但是那段若有似無的曖昧並沒有維持太久,他們當時各自都還有別的對象,最後在一次不愉快的對話之後,他們在bbs、msn上封鎖對方,她也不再去社團了。沒想到過了三四年,老實說她其實也不太記得確切的時間了,但是他突然又傳簡訊給她,問她最近好嗎?後來在一通久違的電話之中,他們都感覺對方成熟了許多,而當時年輕時的情緒也顯得大題小作了,他們輕描淡寫地聊了以前不成熟的事情,就像在聊去年夏天的颱風那樣的事不關己。

在那之後他們偶而會通email,幾年前T結婚的事情她也是透過email得知的,但是他們再也沒有見面。

因為他們的聯絡再勉強都稱不上頻繁,所以她也沒想過這樣的關係是什麼,大概就是朋友吧,但是對雙方來說應該也都不是什麼必要的朋友。

也因此,她對於這封信感到非常錯愕。

當然,如果問心無愧也不用太在意無端的指控,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心就是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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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你,這點我越來越確定,甚至可以連你的缺點一起喜歡的那種。但是我相信,我總是可以找到我很喜歡的一個人,同時他也可以把我當成唯一的。

她在翻找過去的信件的時候,看到這行,著實的愣了一下。

她其實已經很久很久沒想起T的事情了,畢竟那真的離她的生活太遠了,但是當這封將近八年前寫的字句重新被讀到,她好像還能感受到當時那炙熱又直接的情感。雖然最後那是不被需要的情感,當時T完全沒有真的了解她的心意。 即使如此,那也不能抹滅那種珍貴的心情。

她趁著中午的休息時間,把跟T所有的email都翻找過一遍,一開始只是想確認自己上一次到底是什麼時候跟T連絡的,但不自覺的就掉進回憶裂縫裡。其實不管複習的是喜悅還是痛苦,她都只是像看著化石那樣的心情,有一些驚奇,關於自己原來曾經這樣想、曾經是這樣的人。

當然在她看過那些早期有心和近期無心的字句之後,她也可以想像T的老婆看到肯定是不舒服的。理解滲透了被攻擊的情緒,終究是將那些許想要反擊的心思溶解了。她決定不理會那封信,這是她所能做的,最有風度的回應了。

她再最後看了一眼那封信,看到最後一句彷彿由高處看著低等生物的氣燄:

當然你想怎樣是你的自由,但我希望你最好把你的精力放在對的人身上,因為你的時間跟資源也是有限。

「干你屁事!」她碎咒了一聲,就把視窗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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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晚上八點四十五分的時候登出公司的電腦,就在她開著車滑出公司的地下室時,她的手機傳出了訊息的聲音,像是一個信號,只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聲音異常的尖銳,讓她好不容易稍微平復下來的神經又焦躁了起來。她不用讀訊息就知道那是N。

九點左右的車潮已經開始稀疏了,她想起有同事跟她說過看園區的車潮就可以預測股價的事情,不知道九點左右這樣的車量足夠支撐科技業的前景嗎,但至少讓她幾乎準時在九點出現在路口的Starbucks 前。在她一停妥車子,N就已經開門上車了。

「嗨!」N一如往常的開朗,並送上一個輕吻。

她沒說什麼就再將車子變換車道駛,跟著車流駛出園區。她有點不曉得應該要怎樣開頭,她知道她今天有點焦躁,她正試圖鎮定她的思緒,因為她不想要破壞一週一次與N的會面。

「我剛剛發現一件事情很有趣耶,我剛剛從在咖啡廳,到走出咖啡廳外,我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在講電話。」

「嗯?」N總是興高采烈的有事情想分享,這也是她喜歡他的原因之一,但她今天有點心不在焉。

「但是幾乎每一個人的桌面上或是手上都擺著手機,然後三不五時滑一滑、傳傳訊息之類的。」

「我們不是也都傳訊息嗎?」

他像是沒聽到似的,繼續說:「這樣感覺藍芽完全沒用了吧?而且明明講電話是最快速的溝通方法,大家還是寧可選擇用傳訊息來溝通。」

她不假思索地接著說:「因為大家不滿足於一次只跟一個人講話啊。」

N突然沒接話了,她用眼角餘光看了他一眼,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太直接的話。但N只是直視著前方,她讀不出他的心思。

在等紅燈的空檔,她開口跟他說了今天收到的Email。當然是簡略的版本。

N似乎沒有太多的反應,只是好奇的問:「妳常常跟他聯絡嗎?」

「當然沒有。」她的口吻裡帶有一絲怒氣和輕蔑。

「喔...。那就算啦!是有點討厭啦。」他停頓了一下,「不過也不重要,不是嗎?」

她就算沒有看著他的臉,也可以想像他一派輕鬆的表情,她承認大多時候她喜歡他的樂觀、開朗和不過分驕傲的自信,可能因為這些都是她缺乏的東西。就像仰望著飛鳥,即使不能飛也好像能感受片刻自由的降臨,而她有時候也是同樣的仰望著他,看著他開朗自由地飛翔,就讓她感到欣慰,即使她始終沒有更接近天空。

但今天這樣的事不關己的口吻卻激怒了她。她不明白他怎麼能這麼輕快地說著這件事情,她甚至不清楚他是怎麼想著他們的事情。她的心思開始紊亂起來,她知道這個時候最好不要開口講話。

「我應該不會收到這樣的信吧?」她終究還是說了,她希望她的語氣是輕快詼諧的,雖然真正聽上去似乎不如她想像的效果好,不過話已離開了嘴邊。

她不敢看他,只是直直地注視著前方脫離主幹道的空曠車道,簡直像是深夜的時間,她希望他能快點說些什麼。

「應該不會。」他緩慢而謹慎地說,「因為我一直非常小心。」

她轉頭看了N一眼,看見他也正在看著她,那眼神沒有挑釁也沒有情緒,但是有一種堅定,訴說著他不會讓關係有任何改變餘地的可能。

她突然又回想起那封信的最後一句話:

「但我希望你最好把你的精力放在對的人身上,因為你的時間跟資源也是有限。」

她想到她從未謀面過的女人,應該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女人,正借用著別人向她傳遞這樣精準的訊息。而這句話確實刺痛了她。

在婚姻制度之下,她確實是過街喊打的低等生物,但是她也對她不需要防著其他低等生物感到慶幸。然而這或許也是她唯一能擁有的優越感。

最終,她必須承認,這麼多年之後的現在,她並沒有找到一個她很喜歡的人、同時對方也願意把她視作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