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1日 星期二

意外的回信

收到一封意外的來信,掉了幾滴淚。

充滿情意的兩張信紙,佈滿對七十多歲的人來說略嫌小的字,我突然想到:那字跡跟當年小學四年級黑板上的生字是否一樣?當然是無法追溯了,即使那是回想起來都還是彩色畫面的回憶。

老師在第二段淡淡地寫道在這個年紀力不從心的無奈,我也有種驚訝的感覺。因為記得老師總是這麼的自信滿滿,當時雖然已經是中年的年紀,卻還是任性地在中廊上的老師名冊上,放上剛畢業清湯掛麵的大頭照,印象中是個相當清秀的少女,然而實在難以跟當時的樣貌聯想在一起。已經將近二十年不見,對我來說老師還是當年的樣子,朝氣勃勃地在中廊上帶領我們走向校門的樣子,如今她卻在信中提到平時幫兒子跑腿時,透漏些許喪氣地說「就是在回收自己殘存的資源」。其實是有股隱隱的難受。對於年紀的無奈,在當時看來瀟灑的大人們,現在卻可以如此坦誠的傾訴內心的脆弱。

那是個家裡電視台只有三台,平日下午會重播花系列的日子。那是不知道未來在哪裡也不用太擔心的日子。那是你的壯年、我的童年,我們都各自有所眷戀,但是時間總是公平的推移。

風評一向很好的老師,卻在我的回憶片段中找到懊悔的理由。她細心的解釋當時要我們背詩的原因、當時要我們上課手放背後的原因,帶著歉意的。喔,她難道不知道這些都是令人懷念的理由嗎?怎麼會需要解釋呢?最美的心情就是,多年之後在歲月的醞釀下逐漸領會老師當時的用心,無須言語。

老師已經退休十五年了,我距離我的四年級也已經十八年了,老師卻還耿耿於懷自己曾經做得不夠好的地方,即使知道不可能,卻還會有「如果時間倒回,我可以做得更好、為學生做的更多」的懊悔心情,但這是身為一個以前的學生、旁觀者看來完全不必要的心情。因為老師已經做得夠好了,就算是十歲小孩子的眼睛也都可以看出老師對教學的熱情跟對學生的愛心,即使當時沒有足夠正確的解讀,記憶也會在時機成熟之際被重新領悟。那種覺得「其實不必要」的心情,大概就跟老師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成就的心情如出一轍吧。在這種將近而立的年紀,要跟老師聯絡都比幾年前還來的躊躇許多,因為擔心該怎麼解釋自己的現狀:一無所有、前景不明。硬著頭皮還是大概交代了幾句,最後卻發現其實沒有人真的在意那些客觀的職稱或是數字,在老師不算短的信中幾乎隻字未提。我突然想,會不會那些困擾我們的事情,都只存在於自己的想像當中?我們不厭其煩的懊悔、自卑、憂慮,不管經過多少年,還是雞蛋裡挑骨頭的在繁複交錯的人生中硬是挑出不完美的線頭。我們都不是唯一受困的人,但是看到另一個人也受困其中,卻不自覺得好想拉對方一把。

然而,最後還是我先被安慰了。讓我落淚的一句話居然是因為老師寫到她記憶中的我「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孩」。怎麼可能?我就哭了。明明就是一個容易得罪人,國小四年級還跟歷史老師吵架的難纏小孩。明明到了現在,不管努力還是置之不理都無法學會圓融的人。明知是老師記錯了,或是時間讓所有好的壞的都變得可愛,還是感動得哭了,只因為從小到大,不管是自己印象中、還是父母口中、甚至是大人對我的眼神中,我都知道我不是討人喜歡小孩。

像是日本動畫「點點滴滴的回憶」一般,在長成後的某個時間點,突然密集的想起十歲左右的事情,像是終於交到人生第一個朋友、跟喜歡的男生一起走路回家、跟同學比賽看誰作文分數比較高、每天升旗完全班一起大聲的背唐詩。妙子說:「為什麼是小學五年級呢?」我卻知道為什麼是小學四年級的理由,因為那是童年的最後身影了,那是還不存在著嫉妒跟佔有的快樂年紀。

當初抱著回憶累積到一定的程度,一定要寫下的心情,把感念加上些許回憶用一個下午的時間書寫,在投進信箱的那一刻就心滿意足了。只是想傳達出去,在還來得及之前,因此毫無懸念的轉身離開郵筒,如果她收到能開心那就更好不過了。因此,今日實在難以言喻在信箱中找到寫有她名字的信封的驚喜。多少年的寒暑交替洗練成記憶的形狀,或許會因為失真而總能找到懊惱的理由,但因為在彼此的記憶中有彼此,我們也總能提醒對方你有多美好,這真的是最好的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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